五百年的一次回眸——解读电影《大话西游》

　　一、

　　最初接触《大话西游》是在1997年夏天，当时中考结束，成绩还没有发出来，百无聊赖之余，偶然在亲戚家中看到《大话西游》的上半部《月光宝盒》，在此之前无论是小说《西游记》，还是电视剧《西游记》都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其中的故事也早已耳熟能详。看到影片对原著作如此大的颠覆，除了有耳目一新之感外，更吸引我的是故事情节的曲折离奇。在《月光宝盒》的结尾之处，至尊宝被紫霞仙子在脚底上烙下三颗痣，虽然一些谜团被解开，但却留下了更多的悬念。

　　影片给我留下的悬念，跨越了整个高中时代，等我上了大学之后，《大话西游》早已在一部分80后大学生心中成为经典。影片的“无厘头”和“后现代”特征，也经由网络被越来越多的人讨论。但对于我来说，最关心的还是故事情节本身。其实在大学宿舍里看到《大圣娶亲》之前，我早已通过耳闻知悉故事内容，但在伴随着那首苍凉的片尾曲看完影片之后，心中还是多少有些失落。因为几年前看《月光宝盒》时还是喜剧，但看过《大圣娶亲》之后却成为了悲剧。其实下半部的喜剧因素比起上半部来也并不少，甚至因为唐僧的出现，更增添了戏谑和搞笑的成分，但总体的氛围还是压抑的。主要原因是出现了一个悲剧人物紫霞仙子。唐僧和紫霞仙子的出现，让前半部出场的很多人物，突然成为了陪衬。甚至主角至尊宝或孙悟空，也被他们身上的光芒所掩盖。

　　二、

　　《大话西游》对原著最大的颠覆性演绎，是对孙悟空形象的重新塑造。这是通过对以往孙悟空形象的解神圣化，即将他还原为一个世俗形象来实现的。于是在影片中，我们看到了山贼首领至尊宝。当传说中的齐天大圣孙悟空，以一个平常人的面目出现之后，他人性化的一面就开始得到充分的展示。至尊宝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并不相信怪力乱神，但是命运却将他卷入神魔争斗的世界。至尊宝虽然不是孙悟空，但在他的意识深处，仍然沉睡着孙悟空的灵魂。在至尊宝的梦境中，他曾多次回到水帘洞。对于他来说，同样的梦很令他感到困惑，为什么有那么多双眼睛在看着他？

　　其实当年真正吸引我看《大圣娶亲》的地方正是这里。我一直想知道，至尊宝是如何觉醒为孙悟空的，而不是他通过月光宝盒回到五百年前，找到的是一份怎样的爱情。我想，当年大多数的80后大学生们，尤其是那些女生们，真正喜欢这部电影的原因，是因为影片中的爱情。而那段至尊宝对紫霞仙子虽然看似虚情假意而又真情流露的爱情告白，无疑是催人泪下的精彩片段。

　　但至尊宝回到五百年前找到的，既不是白晶晶，也不是紫霞仙子，而是唐僧和他自己。至尊宝是孙悟空世俗而人性的一面，在影片中，他是一个没有多少事业心，但却对感情很认真的人。用白晶晶的话来说，他为了追求爱情，不惜放弃当山贼这样一个很有前途的职业。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白晶晶才多少对至尊宝产生了好感，甚至为了他不惜与春十三娘为敌。作为一个重感情的人来说，至尊宝在白晶晶的心中，的确比孙悟空那个无情无义的臭猴子要好得多。

　　三、

　　在影片中，成为至尊宝之前的孙悟空，并不是一个正面人物，从他欺师灭祖、无情无义、勾三搭四、喜新厌旧的表现来看，与牛魔王一样都是十恶不赦的魔头。与他们比起来，作为妖精的白晶晶和春十三娘要好得多。虽然孙悟空顽劣不堪，难以教化，但唐僧却仍然顾念师徒之情，以牺牲自己来换取孙悟空的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与充满“魔性”的孙悟空相比，至尊宝多了“人性”的一面，他虽然胸无大志，却很看重感情。但是执着于儿女情长，却成为他觉醒为“神性”孙悟空的障碍。至尊宝为了救白晶晶，穿越到五百年前，遇到了紫霞仙子，这是天意，也是缘分。因为正是从这一刻开始，他在身份上，由至尊宝变成了孙悟空。但他的内心还没有完全觉悟，执着于人间的情爱。直到他遇见了唐僧，命中注定要与他一起取经人，他才开始一步步的走向觉性。

　　至尊宝作为一个平常人，他的追求很简单，就是想拥有一份真挚的爱情。而紫霞仙子下凡，想拥有的，也无非是这样的一份爱情而已。但是紫霞仙子与至尊宝不同，她相信天意和缘分，她喜欢至尊宝最初是因为至尊宝拔出了她的紫青宝剑。而至尊宝却并不相信这一切，作为一个生活在世俗世界里的平常人，他拒绝相信天意和缘分，他只相信自己听到和看到的。

　　而紫霞仙子对爱情的期待很高，也可以说对爱情的看法很浪漫。他希望自己所爱的人是一个大英雄，会驾着彩云来娶她。但至尊宝很明显并不符合她的要求，只有孙悟空才是她心目中的英雄。至尊宝虽然先后遇见了紫霞仙子和唐僧，但他却并不接受自己是孙悟空的身份，同时拒绝了紫霞仙子的爱情和唐僧的事业。在他看来，这些完全不是自己能胜任的。所以，他只能选择逃避，千万百计想要得到月光宝盒，回到自己以前的平凡生活之中。

　　四、

　　在影片中，作为一个平常人的至尊宝，是拒绝成为英雄人物承担重大使命的。与紫霞仙子相信命运不同，他只相信自己。但是，他仍然无法摆脱命运的羁绊。在跌落悬崖之后，他无意中再次来到盘丝洞，并且意想不到的遇到了菩提、白晶晶和春十三娘。至尊宝想寻回月光宝盒的目的，是想再次见到白晶晶，而当白晶晶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此行的目的已然达到。

　　但是，此时的至尊宝，已经心中另有所属。白晶晶得知至尊宝真正爱的是紫霞时，选择放弃与至尊宝的一段情缘，至尊宝的寻爱之梦破灭。而这时春十三娘出现，嫉妒和仇恨，让她杀死了至尊宝。平凡的小人物，虽然怀抱一个简单的梦想，但也很难实现。这个世界太多仇恨、嫉妒、邪恶、纷争，让许多弱小和无辜的人，比如菩提和他的朋友，成为罪恶的牺牲品。至尊宝在死前的一瞬间，看到了紫霞仙子留在他心中的那颗眼泪。

　　至尊宝终于明白了，人不应该仅仅为了自己而活，他应该承担命运赋予他的使命和责任。当至尊宝带上金箍圈的那一刻，表示他愿意放弃心里的一切世俗欲念，接受命运的安排，完成伟大的使命。此刻，他成为了盖世英雄“神性”孙悟空。而孙悟空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去战胜牛魔王，解救唐三藏。但是，在“神性”孙悟空的心中，“魔性”孙悟空和“人性”至尊宝的记忆却并没有消失。他必须与“魔性”决裂，这表现在他要与牛魔王为敌；同时，也要向“人性”告别，这表现在对紫霞仙子的再次拒绝。但前者对他来说是容易的，后者却要难得多，他必须面对痛苦的抉择。最后，紫霞仙子为救孙悟空而死，意味着她与至尊宝的情缘彻底结束。直到此时，“神性”孙悟空才完全斩断心中的情丝，尽管这一过程很痛苦。

　　五、

　　影片的结尾，孙悟空又回到五百年后，师徒四人都有所改变。但故事并没有就此结束，一段插曲出现。黄昏的城头上，武士面对追求她的女人，在接受与拒绝之间犹豫不决。而孙悟空帮他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在孙悟空的心中，他对紫霞仙子的那段爱情告白，成为了无法弥补的遗憾。但在戴上金箍圈的那一刻，他必须把儿女情长深藏心底。夕阳中，武士对孙悟空渐渐远去的身影，不屑的加以嘲笑。

　　孙悟空的选择始终是无奈的，爱情成为了他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孙悟空曾经反抗和逃避过自己的命运，可是“魔性”的孙悟空和“人性”的至尊宝，都无法抵挡命运的巨大力量，他不得不做回“神性”孙悟空。有多少人能明白，传奇英雄的内心有太多痛苦和无奈，伟大事业的背后有太多代价和牺牲。影片的故事，在一曲悲歌中结束。但孙悟空和紫霞仙子的爱情故事，却并没有因此完结。

　　《大话西游》在大陆初映之时，可谓反响平常。大多数已经习惯了经典《西游记》小说和电视剧的观众，很难接受这种“无厘头”的艺术表现方式。但影片的“后现代”因素和文化内涵，却很快引起高校学子的关注。应该说，正是《大话西游》让“无厘头”电影的“后现代”意义更加明显的体现出来。形式上的颠覆经典与内容上的重构经典结合在一起，使本来具有大量喜剧情节和搞笑元素的《大话西游》，在周星驰那带有“含泪微笑”的精彩表演之中，体现出中国后现代电影的黑色幽默特征。

　　对于世纪之交刚刚进入大学生活和融入网络文化的那些80后大学生来说，《大话西游》的出现，无疑使他们童年心中的英雄孙悟空形象，多了一层情圣孙悟空的内涵。正处于恋爱年龄的这些最早网民群体，在网络上热烈讨论《大话西游》中的人物形象、故事情节、爱情观念，甚至在此基础上创作网络小说，也就很容易理解了。作为一部在艺术上勇于创新，思想上标新立异的“无厘头”电影，《大话西游》无疑是中国后现代电影的经典之作。我们似乎可以根据一个人对《大话西游》的接受与否，来分辨他所隶属的文化群落。

　　正是从网络上关注《大话西游》开始，以《悟空传》为代表的一系列重写和改编《西游记》的网络文学才大量出现，并成为中国早期网络文学创作的成果之一。时至今日，《大话西游》是否作为中国电影发展史上的经典作品，仍然具有很大的争议。但这并不妨碍人们继续探讨这部影片的意义和内涵。作为一部同时包含喜剧和悲剧因素的电影作品，其中关于爱情和事业、选择和命运等问题的形象化呈现，确实值得我们品味和深思，这也是影片魅力直到今日仍然经久不衰的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