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卓别林曾说：人生近看是场悲剧，远看却是喜剧。

——题记

（1）漫威崛起

2012年，由克里斯托弗·诺兰导演的电影《蝙蝠侠之黑暗骑士崛起》上映，该片不仅以2.5亿美元制作成本豪取全球超10亿美元票房，口碑方面，更是将DC的漫改电影推上极致和巅峰，包括《好莱坞报道者》、《时代》、《华盛顿邮报》等媒体都盛赞该片是好莱坞超级英雄电影的“绝对典范”，它气魄宏大，悲怆沉郁，黑暗厚重，跌宕起伏，是具有史诗气质的商业和艺术双重“巨片”。

《蝙蝠侠之黑暗骑士崛起》

豆瓣上，《蝙蝠侠之黑暗骑士崛起》评分达到了惊人的8.8分，好于97%的科幻片和98%的动作片，影迷们纷纷用“传奇终章”、“永垂影史”、“不朽杰作”、“史诗落幕”、“热血沸腾”、“华丽完美”等词语不吝对这部电影的赞美和追捧。它与前作《蝙蝠侠之黑暗骑士》成为DC漫改电影最耀眼的双子星，事实上，这两部电影甚至已经超越了“漫改电影”这一类型范畴，进入到人类电影史上以架构庞大，叙事复杂，人物饱满，情感深沉，气势磅礴，震撼感人而著称的伟大艺术类剧情影片序列。

《复仇者联盟》系列

俗话说盛极而衰，正当DC凭借《蝙蝠侠》三部曲登顶“漫改电影”王座的时候，它的老对手漫威早已不声不响的开始了自己以“十年”为单位的庞大电影布局。自2008年到《蝙蝠侠之黑暗骑士崛起》上映的2012年，漫威已经完成了后来被称之为“《无限传奇》第1阶段”的影片上映，包括电影《钢铁侠》（2008）、《无敌浩克》（2008）、《钢铁侠2》（2010）、《雷神》（2011）、《美国队长》（2011）及第1阶段的收官之作《复仇者联盟》（2012），其后，直至2019年上映的“《无限传奇》第3阶段”收官之作《复仇者联盟4：终局之战》（2019），DC始终处于一种被漫威“吊打”的局面，虽然自2013年开始，DC也迅速以《超人：钢铁之躯》展开了自己所谓的“DC拓展宇宙”系列，但之后的《蝙蝠侠大战超人：正义黎明》（2016）、《自杀小队》（2016）、《神奇女侠》（2017）、《正义联盟》（2017）、《雷霆沙赞！》（2019）等，不仅数量跟不上，就连电影之间的联系和整体性也较漫威远远不如，在2012年之后的整个十年里，还真是应了“风水轮流转”的老话，曾经的王者DC始终只能无奈的看着漫威像割韭菜一样收割着一波又一波的粉丝及一波又一波的票房。

然而，即便是在这样正面硬刚漫威“兵败如山倒”的颓势下，DC也并非一无是处，它还是时不时会蹦出个令人眼前一亮的“天选之作”，比如2022年由马特·里夫斯导演的电影《新蝙蝠侠》，再比如，2019年上映的那部堪称“神来之笔”的电影《小丑》。

（2）天选之作

《小丑》虽然是一部游离于DC体制外，相对独立于“DC拓展宇宙”系列的另类电影，但就影片质量而言，它几乎是凭一己之力重现了当年《蝙蝠侠之黑暗骑士》的辉煌荣光，并一举终结了“希斯·莱杰之后再无小丑”的魔咒。

与《蝙蝠侠之黑暗骑士》不同的是，《小丑》不仅探讨了秩序与混乱，还深入挖掘了真实与谎言，滑稽与恐惧，边缘与邪恶，病态与癫狂，肉体与灵魂，意识与精神，甚至是民粹主义与无政府主义，以及更高层面的人类信仰与哲学问题等。影片布满暗线与隐喻，幽暗、颓废、逼仄、狭长，充满末世感的同时又带着清晰而凛冽的真实性。

就像小丑在《小丑》中说的：“我曾以为我的人生是场悲剧，但现在我意识到它原来是场喜剧。”这句话源于查理·卓别林的“人生近看是场悲剧，远看却是喜剧。”在《小丑》中曾出现了电影《摩登时代》的片段，而《摩登时代》正是查理·卓别林以喜剧的方式反映小人物悲苦的经典名作。

《小丑》

《小丑》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马丁·斯科塞斯导演的电影《出租车司机》，所不同的是，《出租车司机》的内里是一头饥饿咆哮的雄狮，而《小丑》的内里是一条张牙舞爪的恶龙。

（3）重塑哥谭

导演托德·菲利普斯在拍摄《小丑》之前从未拍过漫改电影，此前，他是一个非常有名的喜剧导演，其代表作是电影《宿醉》三部曲。

在与华纳及DC达成初步合作意向后，托德·菲利普斯与编剧斯科特·西尔弗花了一年时间写作《小丑》剧本，虽然灵感源于漫画小说《蝙蝠侠：致命玩笑》，但托德·菲利普斯和斯科特·西尔弗创作的电影故事显然与漫画大不相同，一方面，他们无视任何规则或指令，构思时天马行空肆意张扬，甚至很随意的给小丑起了个亚瑟·弗雷克的名字，另一方面，他们又不想让故事太无拘无束，比如他们不想把小丑像从前一样丢进一桶酸性液体中，他们想要制作一种扎根于现实的作品。

托德·菲利普斯说：“对我来说，不是‘我想拍一部《小丑》电影’，我的目标是如何做一个出色的角色研究，让观众们知道，有这样一个人，他是谁，来自何方，他是如何成为他自己的。”

为了让小丑的故事具备强烈的现实性，打造一个令观众印象深刻的背景地成为最迫切的任务，为此，托德·菲利普斯和他的同事们重塑了影片的发生地，哥谭。

重塑哥谭

《小丑》中的哥谭城市原型是1981年的纽约。也是11岁的托德·菲利普斯眼中的纽约，在他的童年记忆中，那时的纽约是一座破败、肮脏、混乱、无序的大都市，到处都是垃圾，到处都有罢工。托德·菲利普斯说：“其实故事并不是被设置在过去，某种意义上，它是被设置在另一个宇宙中。”

阿卡姆精神病院

为了重现导演心中的哥谭，电影艺术指导马克·弗瑞德伯格制作了一张庞大的哥谭市地图，地图上不仅明确给出了哥谭的轮廓、形状、区位、地形，还将这座桥梁与岛屿之城的每个细节都标示出来，比如小丑的住所、公司、俱乐部、电视台、韦恩公司，甚至连公交路线、地铁路线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影片的地铁站里甚至还出现了这张地图的运输版本。马克·弗瑞德伯格不仅设计出不同的建筑，就连一般人不注意的细节也毫不放过，比如垃圾堆，在《小丑》中，贫民社区、富裕社区和市政中心的垃圾堆都是不一样的，细节的锱铢必较和精益求精使得哥谭仿佛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似的。

托德·菲利普斯认为哥谭应该像是一桶火药，是一座不稳定的城市。在马克·弗瑞德伯格设计出哥谭之后，剧组开始寻找合适的外景地，《小丑》曾在纽约的布朗克斯、布鲁克林等地拍摄，电影中的哥谭广场作为城市中心相当于纽约的时代广场，但哥谭广场不同于时代广场的是它很“丧”，于是剧组去了新泽西州港口城市纽瓦克，那是个荒芜的城市，无论规模、建筑、还是细节，都可以找到电影中哥谭广场的味道。

拍摄完毕后，电影视觉特效总监艾德温·里维拉会带领团队用特效将纽约的痕迹抹去，再替换掉一些建筑，或增加一些建筑，在特效的加持下，哥谭显得饱经风霜，冷酷、阴郁、沧桑而疲惫。

最终，《小丑》中的哥谭与任何影片中的哥谭都不同，它就只是《小丑》的哥谭。

（4）寻找小丑

较之重塑哥谭，重塑小丑要难得多。

重塑小丑的第一个步骤，是寻找小丑。

《小丑》的制片人布莱德利·库珀曾说，很多年前，托德·菲利普斯给他发了一张小丑在地铁上的图画，当时那个小丑看起来，很像演员杰昆·菲尼克斯。托德·菲利普斯也坦承，自己在创作《小丑》剧本时，为了刺激写作灵感，大脑里会将小丑与某个演员联系在一起，而那个演员，就是杰昆·菲尼克斯。

杰昆·菲尼克斯，1974年出生于波多黎各圣胡安，童年家境贫寒，从小就与哥哥姐姐一起在街头靠表演挣钱，他还有个哥哥叫瑞凡·菲尼克斯，不仅带杰昆·菲尼克斯入行，本身还是一位优秀的演员、乐队主唱和社会活动积极分子，瑞凡·菲尼克斯还有个最好的朋友叫基努·李维斯。入行后，杰昆·菲尼克斯迅速打开局面，曾出演过电影《角斗士》、《与歌同行》、《大师》等，是一位演技精湛的好莱坞实力派演员。

托德·菲利普斯说：“我喜欢杰昆·菲尼克斯的不可预测性，别人在做数学题时，他在演奏爵士乐，他在做自己的事，我觉得小丑（亚瑟·弗雷克）的角色就是那样的。我想，如果可以和他合作，那么我们或许可以做一些特别的事。”

杰昆·菲尼克斯与托德·菲利普斯

为了劝说杰昆·菲尼克斯出演《小丑》，托德·菲利普斯花了四个月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他们一起研读剧本，增进了解。托德·菲利普斯说：“我认为杰昆·菲尼克斯与我一样有一定的恐惧感，多年来，小丑多次在电影中被诠释，并且暂时来讲还没有发现哪个是蹩脚的诠释，这部电影注定会是一个大项目，是一部出名的影片，杰昆·菲尼克斯会有担忧，因为我们之前从未合作过，但我喜欢活在这种恐惧感中，我会把它转化为肾上腺素去拍电影，而且在谈论剧本时，恐惧感会消失。”

杰昆·菲尼克斯最看重导演的独特视野，独立见解，在与托德·菲利普斯四个月的相处中，他觉得这是一位很敏感，看待事物很特别的导演，用他的话来讲“托德·菲利普斯会以我料想不到的方式感知一些事情”。

最终，杰昆·菲尼克斯接下了这个角色，为了还原漫画版小丑瘦长的脸型和体型，托德·菲利普斯想让杰昆·菲尼克斯把体重从81公斤减到57公斤，甚至还想介绍一位女营养师帮助他减重，但杰昆·菲尼克斯拒绝了，他用最原始的停止吃东西的方法减重，整整一个夏天每天只吃一个苹果，最终减掉了23公斤的体重，使自己在影片中看起来骨瘦如柴。

（5）重塑小丑

当托德·菲利普斯打电话告诉制片人他要拍摄一个关于小丑起源故事的影片时，制片人觉得他简直“太大胆了”，因为小丑几乎可以说是漫改影片中最著名的反派之一，甚至把“之一”去掉也无不可，观众们已经看多太多他各种形式的破坏行动，尤其是希斯·莱杰在《蝙蝠侠之黑暗骑士》中饰演小丑一角之后，更是把这个反派人物带入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要再从人性的角度重塑小丑，其难度可想而知。

但托德·菲利普斯执意要开拍这部电影，他说：“我喜欢坏家伙，通过电影的方式探讨他为何会那样。”为了解释小丑是谁，哪些人、哪些事造就了曾经的小丑和后来的小丑，托德·菲利普斯读了很多有关人类自恋研究，精神研究和自我研究的书籍。他觉得小丑是一个没有自我的自恋者，自我是那个叫亚瑟·弗雷克的人，而小丑则是他心中最原始、最本能的部分，那个部分像是一匹野马，小丑曾经一度试图控制这匹野马。

而亚瑟·弗雷克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是小丑的一张面具，当小丑试图控制心中那匹野马的时候，他是那个现实生活中克制的亚瑟·弗雷克，然而当他摘下面具，一切都会发生可怕的反转，讽刺的是，电影中的小丑恰恰是以给自己描上小丑面具的方式摘下了亚瑟·弗雷克的面具，从而释放出心中那匹奔腾的野马。

杰昆·菲尼克斯饰演小丑（亚瑟·弗雷克）

在之后的演变中，野马逐渐成为雄狮，并最终化为恶龙。正如尼采所说“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恶龙，与深渊凝视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

托德·菲利普斯说过：“杰昆·菲尼克斯是我曾经合作过的最灵活的演员。”杰昆·菲尼克斯不仅以惊人的毅力减掉了体重，而且他在表演中会深深的进入角色的灵魂，他有自己的想法，会提供给导演很多创意和观点，甚至会调整和影响剧组的拍摄方式。对于同一段戏，杰昆·菲尼克斯会给出很多种不同的表演方式，以至于让托德·菲利普斯觉得“剪辑他的作品非常有趣，我们剪辑这部电影很久了，因为（杰昆·菲尼克斯的表演让）这部电影有18万亿个版本。”杰昆·菲尼克斯后来说之所以会给出如此之多的表演方式，是因为小丑“太古怪，他也不确定自己要做什么”，他觉得，当一个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的时候，那才是最真实、最令人兴奋和最危险的。

在杰昆·菲尼克斯重塑小丑的过程中，始终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紧张感，托德·菲利普斯认为，正是这种紧张感造就了电影的成功。

（6）小丑之舞

2020年，杰昆·菲尼克斯凭借影片《小丑》获得第92届奥斯卡金像奖影帝桂冠，当时，颁奖现场全体起立，对他报以持久而热烈的掌声。

托德·菲利普斯从未和杰昆·菲尼克斯排练过角色，更没有具体要求他在表演时做什么，他们只是谈论剧本、故事和人物，各自思考，实际拍摄时，他们有时会灵光乍现，有时会修改台词，甚至，有时会更改部分剧本内容。

《小丑》中，有一个场景是亚瑟·弗雷克跑进洗手间，当时剧本上写的是他必须扔了别人给他的枪，因为那是证据，于是他把炉排从浴室墙上拉下来，然后把枪藏在那里，之后把脸上的妆容洗掉。

这一幕发生在拍摄早期，杰昆·菲尼克斯后来回忆说：“对我来说，那是个决定性的时刻，对于角色，也对于我和托德·菲利普斯的合作，我们最初设想不同，我们谈论过所有的可能性，但真的很难搞清楚我们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当时现场只有托德·菲利普斯和杰昆·菲尼克斯，于是他们决定把这段戏谈透了，他们开始讨论亚瑟·弗雷克，他的个性是什么，他是否真的应该把枪放进炉排里，他是否真的在乎那是不是证据，最后二人达成一致，否掉了这个藏枪的行为。但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两个人都不清楚，于是陷入了停滞状态。

在这段戏的前一天，为《小丑》配乐的作曲家希尔迪·居兹纳多蒂尔把主题曲交到了托德·菲利普斯手中，这是一段美丽而悲伤的大提琴曲。在陷入停滞后，托德·菲利普斯把这段音乐播放出来，杰昆·菲尼克斯深深的被音乐所打动，接着就开始随着音乐跳舞，这段即兴的舞蹈不仅打破了僵局，而且成为整部《小丑》中最美的镜头之一。

小丑之舞

在跳舞中，杰昆·菲尼克斯不仅完美的表现出从亚瑟·弗雷克到小丑的蜕变过程，而且这种过程还带有一丝不可言说的优雅，而在剧本中，托德·菲利普斯是赋予了小丑一定的优雅性格的。跳舞成为杰昆·菲尼克斯版小丑的一大特色，尤其是在高高的楼梯上的那段独舞，凄美、迷离、忧郁而自由，充满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艺术魅力。

（7）真假小丑

《小丑》的精彩之处就是影片具备丰富的多重解读性，无论是左右手与多重人格的象征，还是叙述上幻想与现实的交叉，托德·菲利普斯甚至说：“他可能不是小丑，这只是小丑起源的一个版本，是这家伙在精神病院房间里讲的版本，我不知道他是否是这世界上最可靠的叙述者，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就像那首《浪子心声》唱的：难分真与假，人面多险诈。无知井里蛙，徒望添声价。雷声风雨打，何用多惊怕。人比海里沙，勿用多牵挂。

从电影制作上来讲，《小丑》色调复古迷幻，运镜流畅精彩，表现出一流的情绪、思辨和质感。艺术性上，它以深刻而精准的对秩序的颠覆，对社会病态、冷漠的针砭，以及带着痛苦怒吼和尘世哀嚎的惊醒和愤懑，表现了空虚、绝望、疼痛、孤独等世界的众多阴暗面，并斩获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奥斯卡影帝等众多奖项。商业性上，《小丑》以5500万美元成本拿到全球超10亿美元票房，可谓赚得盆满钵满。

电影《小丑》

《小丑》与《蝙蝠侠之黑暗骑士》一样，是漫改电影的又一个巅峰之作。

虽然托德·菲利普斯和杰昆·菲尼克斯曾否认《小丑》会有续集，但据最新消息，华纳公司已经收到《小丑》续集的初稿剧本，并开始了前期制作，一切顺利的话，影片将于2023年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