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残忍的回答是什么? 《无双》里阮文的最后一句台词大概能算个范本。当何督查千里迢迢赶赴边陲找到这位痛失爱人的女画家,拿着李问的照片请她指认时,她淡淡地答:他啊,他当年住我隔壁。 作为近年沉寂已久的港产片里为数不多的新秀翘楚,《无双》毫无悬念地入选了许多电影博主在它上映当年的年度影单。抛开精良...…
世界上最残忍的回答是什么?
《无双》里阮文的最后一句台词大概能算个范本。当何督查千里迢迢赶赴边陲找到这位痛失爱人的女画家,拿着李问的照片请她指认时,她淡淡地答:他啊,他当年住我隔壁。
作为近年沉寂已久的港产片里为数不多的新秀翘楚,《无双》毫无悬念地入选了许多电影博主在它上映当年的年度影单。抛开精良的制作和优秀阵容,也抛开有《无间道》神作在前的导演庄文强的光环,《无双》的电影文本在这个解构风潮盛行、奉概念和形式为圭臬的年代里首先就亮出了一把扎实的匕首:平淡中出奇彩的视觉语言、稍显“老气”“规矩”但却简洁流畅的蒙太奇、细腻的角色刻画和语言表达,都让人觉得庄文强是要好好地“讲故事”的——这恰恰是当下许多年轻导演和编剧做不到的事情。
同样是常见的黑帮和悬疑题材,《无双》的故事里没有一滴狗血;即使有落入窠臼的桥段,戏剧化情节背后纷至沓来的那股严肃感也会让观者收回“狗血”的评语。剥去所有恩怨的外衣,也剥去所有的情爱,故事的中心静静站着一个天赋秉异的男孩——他的天赋,是成为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
李问和阮文是一对人人钦羡的情侣,这是故事的开头;李问和阮文是两个不曾说过话的陌生人,这是故事的结局。罗生门里各执一词的角色除了他们两个,还有为贪念、虚荣、正义、幻想各自奔波的身份迥异的人类。
在李问的记忆里,世界被他以一扇窗划分为两个彼此不可见的房间;他在这头挥霍自己诡谲的天赋换取微薄酬劳,阮文则站在另一头,被光环笼罩,像个心怀悲悯的天使。在他心目中,自己该是属于窗户那端的人——为此,他费尽心机撞破了隔阂,只为让自己获得被看一眼的权利。
故事始于温哥华的昏暗作坊,终于故土遥远的山野乡间。年轻的学徒凭着一腔孤勇加入制假团伙、为自己挣得了不属于正常社会的声誉和地位,也因一时疏忽被警方盯梢。猫鼠游戏辗转又辗转,人命和规则在欲望面前一退再退,而李问执着的事情只有一件:他想娶阮文回家,他想成为能被她依靠和仰视的人。
在他的故事里,他的确成功了。
但也只是在他的故事里而已。否则庄文强就不是庄文强,《无双》也当不上《无双》这个名字。天才的美梦在踪迹暴露的那一刻开始坍碎;直到对着警方坦然编织出那个关于“画家”的弥天大谎时,李问仍然不肯醒来。
李问像谁呢?像所有曾经幻想过与爱人并肩而立的少男少女,也像所有做不了美梦却仍渴望衣锦还乡的疲惫中年人。唯一的区别是,他有足够多的不甘和野心,使他即便与自己憧憬的世界背道而驰也要爬上一座人人仰望的金字塔尖。在他挫败而波折的人生里,唯一的高光时刻是撞破两个世界的隔阂、带着满室狼藉哗然登场的瞬间;可伴随着这阵令人难堪的尴尬,他才真真正正意识到自己与所谓光鲜和正常的格格不入——他是制造赝品的天才,他的宿命使他永远只能成为影子的影子、复制品的复制品。
假的,全都是假的。击碎他的不是生意的失败、不是同僚惨死,甚至不是锒铛入狱、输光筹码。他本就没有筹码。真正使他感到无限不堪的一刻是他坐在酒店床头,恍然意识到自己过了这么多年,仍旧毫无长进。
他太会模仿,也太懂得如何去偷,以至于他终于懒得瞧一瞧揭下那层偷来的华丽皮囊之后,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李问的故事里,有阮文的才华,有“画家”的手腕,有他杜撰的曲折与奇崛;但更多的,是一个少年最倔强的自卑之心。他靠近所有人的目的,都只是为了成为他们——成为他们,或者让他们成为自己的一部分。他用借来的才华欺骗秀清,用偷来的手腕笼络部下,在这一层传奇枭雄的外壳之下,李问始终是当初在不见天日的画室里勤勤恳恳复制他人才华的少年。
他配得上所有,亦什么都不配拥有。
电影里反复响起巴赫的弦乐名曲,也像是某种不经意间暗合的隐喻。孤绝的G弦上以高把位技巧足可乱真的A弦音调,终于掩盖不住它粗重的本色共鸣;巴洛克时代咏唱诗歌般的华丽旋律与自我对话,在李问的生活里唯余一场又一场对峙之后留下的累累血痕。没有闲情,没有雅兴,伴着正四拍扣动扳机的李问身上有所有人自卑的倒影。身份认同与自我意识之间的矛盾和尴尬,,让人一再拒绝成为自己,转而投向规则、投向群体、投向每一个来自他人的美丽摹本。无根的欲望和仇恨里,飘荡的个体辗转于恼人的问句:你是谁。
他是谁呢,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梦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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