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厚不见底的地壳上,人应该被允许踮起来的5cm的脚尖。 而可悲的是。 遑论高于生活,放眼望去,国产剧里已经认不出多少来自生活的影子。 在被抽空的土壤上。 每个人都只有向着眼花缭乱的虚无,失速下坠。 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国产剧了? 有人说是6年。 还有人说20年。 现在市面上...…
这是在厚不见底的地壳上,人应该被允许踮起来的5cm的脚尖。 而可悲的是。 遑论高于生活,放眼望去,国产剧里已经认不出多少来自生活的影子。 在被抽空的土壤上。 每个人都只有向着眼花缭乱的虚无,失速下坠。
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国产剧了?
有人说是6年。
还有人说20年。
现在市面上,多的是架空的古偶剧、玄幻剧,悬浮狗血的职场剧、家庭剧,全都被隔绝在滤镜的泡泡里。
再要不然,就是从热搜到热搜,每一个情节都精准计算着中产焦虑点的“现实剧”。
唯独看不见一点热腾腾的生活。
说来奇怪。
在这个人人都提高了分贝才能被注意到的时代。
越是普通的。
反而越是另类——
装台
改编的是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家陈彦的同名作品。
太高深的先不说。
Sir编辑部一个西安小伙,想要摸鱼刷剧,结果被Sir发现了——
他竟然连着点了两份肉夹馍。
瞧给馋的。
但从这诚实的身体反应里。
Sir看到的,不仅是他对美食的乡愁。
也是中国观众对于正宗生活剧的乡愁。
01
干饭吧
装台是什么?
装点舞台的体力活。
小到红白喜事唱戏拉台、大到明星云集的晚会,搭架、挂灯、修景……都不能缺了这帮干活的人。
但用人家的话说。
这又不光是体力活。
毕竟搞舞台,也是艺术。
刁大顺(张嘉益 饰),大伙都叫他顺子,装台队的工头。
平时有活就干,主要雇主是秦腔团,没活就骑个加装电瓶的三轮车拉货。
手下的兄弟都是外县农民工,没活的时候,就去打零工,赚点外快。
女主角,是顺子路上捡来的,无依无靠、背井离乡的前老师蔡素芬(闫妮 饰)。
配角,秦腔团奸诈圆滑、爱钱如命的主任铁扣(孙浩 饰);刁蛮泼辣的大女儿刁菊花(凌孜 饰);城中村头专注于爱情的离异夫妇八叔八婶(李传缨、陈小艺 饰);把房全租出去自己住车里的黑总(马晓勇 饰)……
当然,还有性格各异的装台队兄弟。
外号个顶个猥琐。
脸大且油叫“油饼”;头发长了爱打绺儿叫“麻刀”;身强力壮鸟又大的就叫“大雀儿”……
一水儿的平民,一水儿的不体面。
富人,也有。
顺子靠赌博发家的大哥刁大军(尤勇智 饰);煤老板家开饭馆的儿子,富二代,简称“二代”(姜冠南 饰)。
△ 二代是顺子女儿刁菊花的忠实舔狗
开场6、7分钟,顺子骑着破三轮车进村。
这三轮车破得呀,吱吱呀呀,Sir都怕随时散架。
车筐里,是栓货物的旧绳;车斗子两边加装木板,既能坐人又不至于让货物漏下去;车前的水瓶子,超大容量,便宜,又不用费时间去装水。
这都是下苦力者的标配。
而顺子走过的路,电线乱匝,早点摊脏兮兮,就是你在城市里走两步就能看见的那种街道。
明明那么普通。
却又那么震撼。
——多久没在电视上看到过这么真实的生活气息了。
光说吃。
那就叫一个别开生面。
开场五分钟就吃上了,一段剧情连着吃了四顿饭!
一整个摊子拉来,给“国际歌舞团”的姑娘、老板还有顺子一伙做午饭。
腊牛肉夹馍、胡辣汤、臊子面,一片香风辣雨。
铁主任和小老板忙着拉扯钱款。
装台人蹲一排,就着胡辣汤啃肉夹馍。
顺子问大雀儿:
几个馍了?
俩了
再弄!
这一顿,吃的是干完活后的舒爽。
对我们这种打工人来说,辛苦一夜,也就是吃吃喝喝这点念想。
就像许三观,每次卖完血,都要吃个猪肝,抿点小酒,不只是补身体,也是对自己的一个犒劳,心安理得“吃点好的”。
第二顿,野台班子老板跑路,装台人扣住表演的姑娘们,被人家报警进了局子。
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吃。
这一顿,前路未知,工钱无望。
桌上没一个人说话,气氛低落,只顾埋头呲溜汤。
接下来,是焦头烂额的顺子找到自己的精神导师窦老师来寻安慰。
老师带他去年轻人爱去的阿根廷烤肉吃。
新潮玩意儿也得配点传统的,烤肉解馋,锅盔“管饱”。
经过老师点拨,顺子得到慰藉,满身精神去找铁扣。
耍了一通无赖,还是得进入到既定程序:吃。
但顺子的小算盘也打得啪啪响。
去二代开的面馆,人家不差钱,也不在乎钱,口头禅是“没人脉啥都不顶”,作为秦腔团的演员,见到秦腔团的主任,这还能收钱吗?
不光不收钱,还得免费加几个硬菜,来两瓶好酒。
铁主任本来就对顺子在面馆请客颇有微词,一听有好酒,忙不迭把原来的旧酒倒给了顺子。
这一通吃下来。
人物的性格、地位,都在饭里了。
看着馋。
但咽下的都是市井味,是人生酸甜苦辣咸。
吃饱喝足,拍拍屁股,还要各自迎接生活给你的痛击。
这,也就是干饭人的精髓了。
02
都是戏呐
装台装台。
台上装的,是光彩夺目。
台下唱的,是叽叽喳喳,呼天抢地,一声叹息。
吃只能暂时缓解生活的困境,当正路无望时,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演。
小人物可比大明星会演。
刁大顺第一次演戏,是为兄弟们讨薪。
找到铁扣的住处,“演”一个被农民工逼得无处可去的人,卷着铺盖赖到铁扣家。
看张嘉益的表演。
在与铁扣老婆的缠斗中,揪着抱枕,咬着牙,小眼神还要偷偷察言观色。
把顺子的三分心虚,七分坚定演得生动。
遇上了领导,更得演。
有领导来看戏,满意了,有机会去南方巡演,秦腔团就能解决未来生计。
为了迎接领导的光临,顺子一伙请城中村的房客演观众。
铁扣手一摸头,大家就得笑,一摸下巴,就得鼓掌。
一场汇报表演,成了场大型糊弄。
这套“掌声热烈”“群众拥护”,演得不熟练。
成吗?
小人物的生存之道,全在这出神入化的演技里了。
就连跟自己的老婆闺女,顺子有时候都得演。
蔡素芬第一次到家,碰上刁菊花回家,菊花骂骂咧咧摔盆子摔碗。
顺子得在闺女面前护着新媳妇吧。
但他怕啊,怕这凶神恶煞的闺女。
一边谄媚着问要不要拿箱子;
一边弓着腰追赶闺女,急着追上,又因为怕而不敢追上;
还要回头看看媳妇的脸色。
他既想演个爱妻护妻的好丈夫,又想演个慈爱的父亲,结果唯唯诺诺两头下不了决心,两头不沾,变成可笑的中年男人。
之后,面对摔花盆的闺女,顺子怕到拉上窗帘锁上门,嘴里还要逞强着骂人“啥东西”。
你说,蔡素芬看不出来这男人怕闺女吗?
只是不点破罢了。
这一方面,蔡素芬也在演。
演给对手也演给自己,这叫做“人生已经如此的艰难,有些事就不要拆穿”。
演。
是一闭眼一皱眉,咽下生活递给的苦药。
但小人物的演,终究是一种求生之道。
他们跌跌撞撞,用面子在地上死命磨蹭,只求蒙混过关。
演给领导的戏,以接错了领导而告终。
顺子手下和铁扣的骗局,半集就被拆穿。
顺子与蔡素芬的表演过后,相互谅解,继续好好生活。
所有的事情,都消解在一场场哄闹的玩笑里。
这也是《装台》的底色,鸡飞狗跳,一地鸡毛。
每个人只有拼命地拾掇,才能让可笑的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好笑。
03
好笑吗
编剧马晓勇说这部作品是“根深花向上”。
积极向上,是定好了的基调,从这剧原本想叫《我待生活如初恋》就可见一斑。
(还好没叫……)
比起这部剧,原著更苦难,更粗粝。
闺女刁菊花这个角色,长相丑陋,从小缺爱,心理扭曲到近乎变态的程度。
她虐杀妹妹的爱狗,赶走妹妹和蔡素芬,对所有人恶语相向。
人物品性里的偏执和顽劣,在剧里已经被磨平不少。
刁菊花成了腿长腰细的大美女,虽然依然对所有人恶语相向,但这更像是一个保护壳。
她喜欢小动物,还能意识到自己的不对而诚恳道歉。
最恶劣的情节,不过是烧了自己老爹的结婚证。
但在这次冲突中,最显眼的,是她衣服上的字:
Love me more.(多爱我一点)
——这是她行为的最大动因。
即使已经如此阳光(还整整删减了9集),我们也能在这边边角角里看出生活的一丝气喘吁吁的劲头。
一次省春晚,顺子被秦腔团团长钦点为龙套——
穿上装备,演一条被杀的狗。
看着顺子得意,铁主任轻蔑地说:
我当演啥呢,你演的不就是一条狗吗?
晚会上,顺子不小心出了意外,狗头套掉了,哄堂大笑。
台上的这一下纰漏。
好像是生活被打成原型的样子——
他不就是那只,被追杀喊打的狗吗?
他摇尾乞怜,逢人就舔。
一条狗的外表下。
是一个躲着不敢示人,也无法自认的……
人。
但这个“人”,能戴着狗的头罩活一辈子吗?
顺子与装台兄弟们在一起,从不会克扣手下一分钱,在要不到工钱时,他会把自己的那份分出来给兄弟。
他信奉踏踏实实干活,正正直直做人。
Sir印象最深的一幕,是顺子东拼西凑帮哥哥凑够五万块钱送到棋牌室之后的情景。
两口子以为哥哥家里有难,硬着头皮、拉下脸面,向所有能借的人借下2万7,连自己敬重的老师都开口了。
结果,哥哥借钱,只是因为在棋牌室赌博输了。
年关的早晨,穷人顺子拉开棋牌室的布帘,愣了一下,四顾茫然,有点可笑,有点庆幸。
“根深花向上”。
《装台》根子里是苦,但上头,依然仰着一张迎接阳光的笑脸。
哪怕看透了这些人的卑微。
也不忍心将他们的卑微,赤裸裸地放在屏幕上公开处刑。
这笑,不再是小人物讨好的面具。
而是把每道坚固的褶子绽开后,露出的他们没机会在现实里表现出来的容貌。
用一句听到耳朵起茧的话来说:来自生活,高于生活。
在不留情面的现实之上。
一部剧或许可以让人看到比现实。
多一点的慰藉。
多一点的尊严。
多一点的喘息。
这是在厚不见底的地壳上,人应该被允许踮起来的5cm的脚尖。
而可悲的是。
遑论高于生活,放眼望去,国产剧里已经认不出多少来自生活的影子。
在被抽空的土壤上。
每个人都只有向着眼花缭乱的虚无,失速下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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